白白白白白夜

风雪为衣

他第一次见到云旗,便是那样一身箭袖白衣,寒冬腊月里,雪花落到他的头发上,瞬间融化。杨舒紧了紧他的狐皮大氅。
云旗猫着身子走到廊下,这是宅子里最深处的院子,前院又在宴饮,奴仆往来伺候不敢怠慢分毫,这院子里,更是没有半个人影。云旗坐到廊下放心大胆的掏出怀里一直小心翼翼的护着的酒壶,丝毫没有注意到,正透过窗子偷看的杨舒。
云旗正将酒往嘴里倒,不防肩上被人一拍,喉中酒呛住,手里酒壶也一松。
云旗却迅速反应,一手捞起酒壶,一手抓住那还未来得及撤回的爪子。
“啊……”杨舒半个身子都被云旗拽出窗外,吃痛惊呼。
云旗回头看见被自己拽住的人,突然呆住,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快被自己拽出窗户,紧裹着的厚厚的大氅也掩盖不了他瘦弱的身形,一双眸子却明若星辰,云旗手上力度不禁放松,却没有放开杨舒的手。
“这位……小哥……可否先放手。”杨舒看对方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好开口。
“哦……哦。”云旗忙撒手,杨舒略迟疑,退回了屋里,云旗正不解,片刻后,少年从屋内走至廊下。
“是在下失礼在先,杨舒来向公子赔罪。”
云旗上下打量杨舒,这身装扮与通身气质便不似家中奴才,“没关系,我也莽撞了。”
“云公子不在前厅宴饮来此作甚。”杨舒幽幽一叹。
“你认识我?”云旗有些吃惊。
少年摇摇头,“不认识。家父今晚在前厅宴请云将军,能随伴云将军的少年,又敢擅自离席来此偷饮,除了大名鼎鼎的云二少爷还有何人?”
“呵,有趣。家父?你是杨家少爷了?”早听闻杨家独子自幼体弱多病,看来,今日是误闯了他的养病之所了。云旗有些抱歉,“你等我喝完酒就走,打扰了。”
杨舒也学着他坐到廊下,“云少爷何必来这里偷酒喝呢?”
“哼,还不是我爹……算了,你喝吗?”云旗将酒壶递到杨舒面前,刺鼻的酒味刺的少年一愣。
“怎么了?看你冻的脸都白了,喝口暖和暖和。”虽有屋檐遮拦,却难免有风卷着雪吹进来,温度自是比不上屋里。
杨舒就着酒壶喝了一小口,却猛烈的咳嗽起来。
抬起头,看到云旗笑的前仰后合,“不是吧,你不会喝酒?还有男人不会喝酒。”
不知是因为酒还是云旗的话,杨舒的脸红了一片,“我……谁说男人一定要喝酒。”
“哈,大碗喝酒大口吃肉,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。这才是男儿郎该有的样子。”
“哼。”杨舒轻哼一声,“武夫之见。”
“你!你怎么和我爹一样,武夫怎么了,世事动荡,唯武夫可安天下,读那些劳什子书有何用。”
“所以你只能做个武夫,没法子做云伯伯那样的大将军。”
杨舒抢白的云旗哑言,哼,这个病秧子倒是伶牙俐齿。云旗拿起酒壶往嘴里灌,却被杨舒抢走。云旗看着往嘴里倒酒的瘦弱少年,一愣,又迅速抢回酒壶。
两人斗气似的争抢酒壶,一壶烈酒,又是这样的灌法,饶是云旗也招架不住,酒壶喝尽,两个少年也依靠在一起昏昏睡去。

第二日,受了一夜冻的杨舒发烧了,在床上躺了三日才好转。
云旗就没那么幸运了,被云将军一顿好打,伤还没好全又被提来杨舒床前道歉。
杨舒半靠着身子,看着云旗有些艰难的向床边蹭,不觉好笑。
“笑笑笑,笑什么,还不都是因为你老子才这么惨。”云旗瞪了杨舒一眼,屁股碰到床边的凳子又疼的倒吸一口凉气,只好将屁股半悬着。
“那个,我来向你道歉的,都是我带你纵酒,还害得你生病。”云旗撇了撇嘴,又开始小声嘀咕,“谁知道你身子这么弱啊。”
“也比你这头脑简单的武夫好。”杨舒也不甘示弱。
“你!”想起另一个目的,云旗将抢白的话吞下,“还有……我父亲说你饱读诗书学识渊博,你我又年纪相仿,想让我,以后和你一同读书。你爹也说,你难得有玩伴……”云旗摸了摸鼻子,“不知道这俩老头怎么想的。”
“哦?好啊,云少爷也该好好读书了。我朝,还没有白丁将军呢。”
“杨舒!”

云旗最近越来越烦躁,刚翻了几页《六韬》,就把书重重扔下。
“你这是怎么了。”杨舒写完最后一笔,才将笔放下。
“杨舒,你听没听说,那些乱党已经打到大名府了。北方匈奴竟趁此时机威胁朝廷讨要岁贡。哼,连年征战国库空虚,民不聊生,哪有什么闲钱去交啥劳什子岁贡。”
“皇上不是已派云伯伯去镇压乱党。”
“只可惜,我不能上战杀敌,空读这些劳什子书。纵是做个百夫长,浴血沙场,也好过困在书斋中。”
“是我拖累云大将军了。”
“杨舒,我……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杨舒叹了口气,“你这好战的性子,多年也改不了。”
“我不是好战,只是国家危难,天下动荡,身为男儿,自当奋战沙场,保家卫国。”
“难道……除了打仗,你就没有其它想做的事情吗。”
“那……杨舒你想做什么?”
杨舒看着窗外,“若可以,真想抛了这家国,隐居山林,采药悬壶,了却余生。”
“哎,你啊这是整天偷偷去采药釆痴傻了。不过,这有何难,若是有一日,这天下太平,家国长安,我便陪你隐居山林,你采药,我酿酒,也是逍遥自在。”
“但愿,会有这一天。”

大清早,杨舒便偷偷上山。军中传来消息,云将军受伤昏迷,云旗急得团团转。杨舒想起上次采药见到的灵芝,不敢惊扰这至灵之物就悄悄离开。若是釆得灵芝,定有助于伤势恢复。
杨舒找到灵芝出了山,天已经黑透,想到不知家里有没有发现自己竟失踪了一天,不觉加快了脚步。
越往城里去,越觉得不对。路上竟无一人影,连城门守卫都不见。
杨舒有些不好的预感,进了城,更是大惊,冲天的火光将夜幕都映成红色。
杨舒抱紧怀里的灵芝向城里跑去,大街上,到处都是乱跑的人群,火光,刺鼻的血腥味……
这是,怎么了……
杨舒还未跑到家门口就看到熊熊火焰,呆住。
“少爷……”
有人唤自己,杨舒转头,看到熟悉的身影,“杨伯……这是……”
“少爷,云将军早就伤重战死,只是,只是为了震慑乱党密不发丧。众军无首被乱党击溃,已经打到宫里了。老爷……老爷陪皇上殉国,夫人也自尽……夫人走前嘱咐老奴一定要找到少爷。”
杨舒怀里的灵芝砸到地上,殉国……自尽……爹娘死了,云伯伯也……云旗,云旗呢?
“云旗……”杨舒眼中又有了一丝光亮。
“少爷!少爷!”
杨舒不顾杨伯的呼叫径直向云府跑去。

离云府还有一条街,杨舒站住了脚步,一个乱军正举着刀站在自己面前,早已杀红眼的乱军见人便砍,提刀冲了过来,杨舒默默闭上了眼。
有血溅在脸上,却不是自己的,杨舒睁眼,那个人已经倒在地上,抬起头,看到了马背上的白衣少年。
“云旗……”眼泪终于滑了下来。
“杨舒,终于找到你了。”云旗下马走到杨舒身边。
“云旗,皇上……我爹……”
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,你快走,向南走,这里,不能留了。”
“我们一起走……”
云旗摇了摇头,“虽然皇上已殉国,但禁军已护送少主逃往南方,父亲已死,但云家军大旗不能倒,我朝不亡。我要去北方收回残部,重振山河。杨舒,你先走。”
“不,我和你一起,国仇,家恨,我不比你少,我要亲手杀了这些匪寇。”
“杨舒,你和我不一样……”
“怎么不一样,你说过,男儿就该上阵杀敌,保家卫国,你说过,宁做百夫长……”
“杨舒。”云旗靠在杨舒的耳边想要说什么,下一刻,杨舒就失去了知觉。
模糊里,他还能听到云旗最后那句话。
若是这天下太平,家国长安,我便陪你隐居山林,你采药,我酿酒。
该有多好……

杨舒醒来,已被杨伯带到南去的船上。
从水路,转陆路,尽是逃难的人,没人知道要去哪里,只是往南,再往南,可哪里都有战争,都有死亡……
安葬完因时疫而死的杨伯后,杨舒继续向南,终于在南方一个靠海的小村子停下,这里荒凉,贫穷,却好在没有兵乱。
盘缠也花尽,杨舒便经常釆些药来卖,也给人看病,不管什么世道,总是要治病的,尤其是这乱世。日子倒也不难过。
这里的冬天是没有雪的,却也是透骨的冷。
后来,听以后逃难来的人说,乱党占领了几乎全部疆土,国亡了。却没有人知道,那支云家军,还有那个白衣少年的下落。

那是一次傍晚出诊回来,杨舒在路边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,是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孩,世道还是不稳,穷苦人家弃子是常有的事。
孩子渐渐长大,杨舒教他医术,有人作伴,不至晚景凄凉。

我是父亲捡来的孩子,父亲给我起名云念归。
念归故国,念归人。
父亲走时,是个冬天的夜晚。
从没下过雪的村子下起了一场大雪,父亲躺在床上,看着窗外的雪,突然向着门口伸出手,眼中闪耀着光彩。
门被吹开,几片雪花被风卷了进来,我看到父亲笑了,这一刻,透过那枯槁的面容,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少年。
父亲走了。
我想,父亲走前,一定看到了那个白衣少年携酒而来,握住他的手。
“ 我们走吧,隐居山林,你采药,我酿酒,一生不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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